等林原薰費力地背著大提琴、提著拉桿箱上了坡道, 轟焦凍已經從公寓樓裏跑了出來。他自然地從林原薰肩上接過琴匣自己背上，隨後又輕巧地單手提起她的拉桿箱，走進了公寓。

“從地鐵站出來的時候就該給我打個電話。”他一邊走, 一邊回頭對她說, “我就可以幫你拿行李了。”

林原薰只笑著不說話。

從電梯裏出來後，兩人重新回到了公寓裏。轟焦凍將拉桿箱放下後，林原薰立刻拉開拉桿箱拉鏈，檢查裏面的冰玫瑰。

她小心翼翼地將保溫箱拿了出來，從箱中取出用透明防塵盒裝好的冰玫瑰, 抱著盒子跑到了冰箱前，清理出一小片地方來，將盒子放了進去。

轟焦凍看著林原薰的動作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。

“薰。”他叫她，肩上還掛著大提琴匣的帶子，“琴要放哪裏？”

“啊, 這個先給我吧。”林原薰關上了冰箱門，扭頭又跑到轟焦凍面前，接過了黑色的琴匣。

她將琴匣橫放在沙發上, 手指捏住側面的拉鏈緩緩拉開。掀開琴匣蓋子、又揭下覆在琴上的一層白色綢布後, 棕色的大提琴終於在轟焦凍面前顯露出了全貌。

指腹輕輕在泛著柔滑光澤的雲杉木琴身上拂過。林原薰回過頭來, 看了轟焦凍一眼。

“想聽我拉琴嗎？”她沖著他眨了眨眼睛, 問道。

“嗯, 想聽。”轟焦凍點了點頭。

林原薰拉過轟焦凍書桌前的椅子來，將大提琴從琴匣中取出, 調整了一下底部的金屬棒，又用手指撥了幾下琴弦。

將琴弦調試好後，她將大提琴支在兩膝之間，一手松松地攏住黑色琴頸，另一只手掌心向上，驀然朝著轟焦凍伸了出來。

轟焦凍看著少女白凈的掌心，神色有些茫然。他剛想詢問，擡眼便看見了林原薰的笑容。

“平板借我一下？”她的聲線軟綿綿的，還帶著一點撒嬌的鼻音。

片刻後的楞怔後，他從桌上拿過平板，放在了林原薰的手裏。在她收回手點著屏幕的時候，轟焦凍垂下眼，腦海中依舊殘留著她剛才的神態。

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起，嘴唇因為笑容勾出甜美的弧形。她湛藍的眼澄亮，眸中裝滿了他的影子，仿佛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。

身邊就坐著心愛的女人，原來是一件令人這樣高興的事。他心臟的快速跳動再次抑制不住。

轟焦凍正怔怔出神，餘光忽然瞥到林原薰將平板支撐在她面前，另一只手拿起了琴弓。

琴弓架在了筆直的弦上。隨後，金發少女垂眼看著平板屏幕上的曲譜，輕輕拉出了第一個音。

林原薰纖細的手指按在琴頸的弦上，熟稔地演奏著——轟焦凍一聽就知道她拉的是《指環王：魔戒再現》的音樂Concerning Hobbits。

他不由得失笑，轉身坐下，靜靜地聽她拉了一段。

***

將拉桿箱裏的衣服、小物等分門別類放好後，林原薰從臥室裏走出來。見轟焦凍正背對著臥室坐在沙發上，手裏拿著平板不知道在看什麽，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他背後。

“在看什麽？”林原薰彎下腰，從背後摟住了轟焦凍的肩膀，將下頜擱在他的肩上。

少女身上清甜的香氣湧入鼻端。轟焦凍的動作頓了頓，轉身抓住林原薰的手臂，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。

“早上說過的，雙人床。”他將平板遞到她手中，“想買哪一種？”

林原薰一楞，接過平板掃了一眼。轟焦凍正在網上瀏覽著雙人床組合的網購頁面。她用指腹輕掃屏幕，一路從上看到下，發現一套床架加床墊的組合價格從幾萬到幾十上百萬日元，應有盡有。

林原薰在做專業研究的時候分析經濟物價是一把好手，自己買東西的時候卻對價格沒有什麽概念。她拿著平板靠在轟焦凍肩上，依著眼緣隨手點開了其中一件的購買頁面，剛想對他說喜歡這個，目光卻在掃過價格數字的時候停下了。

這張床的價格是四十七萬日元。放在過去她根本不會在乎的數字。

她退出了頁面，找到了最上方的價格排序，一件件看下來，最後沒有挑選，而是放下了平板。

“焦凍。”林原薰拉過一旁的包，從包裏取出她那張存著獎學金的銀行卡，問轟焦凍，“買床的預算是多少？”

因為學力出眾，林原薰每年都能申請到一百多萬日元的大學獎學金。如果要在東京靠自己生活，這筆錢只能起錦上添花的作用，無法徹底填補上生活、租房與學費的窟窿。如今她記得自己卡裏還剩下不到一百萬日元，而大學的第三年還剩幾個月就結束了，大學四年級的學費還沒有著落。

轟焦凍需要換床，歸根結底是因為林原薰住了進來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她不能讓他一個人承擔兩個人的家用。林原薰不想讓他像父母一樣養著她，憑空再給他增添一份負擔。

她頭一次為了錢頭疼了起來。

轟焦凍看了一眼林原薰捏在手裏的銀行卡，垂下眼。

“換床的花費我來負責就好。”任務難度越高、報酬就越多。轟焦凍估算著自己剛接下的三項黃色級別任務的報酬，拿起平板來，從瀏覽記錄裏找到了林原薰剛才看過的四十七萬日元的床：“你喜歡這個嗎？”

林原薰搖了搖頭。

“我不買這個。”她說，“這個太貴了。”

林原薰從轟焦凍手裏拿過平板，往上翻找著。她也不打算買五六萬日元的簡陋床鋪，一來她自己不可能睡得慣，二來這張床轟焦凍也要睡，她不能無視他的意見。翻到價格在十五萬日元左右的床後，林原薰點開其中一個給轟焦凍看：“這張怎麽樣？”

轟焦凍抿了抿唇，擡眼看著林原薰。剛才她瀏覽頁面的時候，他一直觀察著她的神色，知道她其實喜歡那張四十七萬日元的床。

林原薰越是克制，他就愈發心疼。

“這個不好。”他搖了搖頭，“還是買剛剛那張床吧。四十七萬日元我還付得起。”

轟焦凍一邊說著，一邊就想下單付款。林原薰楞了楞，伸手抓住他的袖口拉了拉。

見轟焦凍動作停住，扭頭看她，她輕聲說出了過去她從未想象過自己會說出的話：“焦凍，我現在很窮，也覺得買床的花費不應該全部由你來負擔。還是別買這個了吧？”

見轟焦凍沈默著看她，林原薰猶豫了幾秒，還是將想說的話說出了口。

“我的卡裏還有一百萬不到一點。這些現在是我所有的錢了。”她將自己的銀行卡放在了桌上，擡頭看轟焦凍，“焦凍，你能告訴我事務所的貸款、還有這座公寓的房租都是多少錢嗎？”

轟焦凍點了點頭，起身進了臥室。過了一會兒，他拿著幾份合同和一份存折走了出來，又在手機裏調出了電子記賬表發給了她。

林原薰接過合同翻看了幾眼。過去在林原薰眼中普通的數字如今讓她的手指有些發涼。

上個月轟焦凍的收入是93萬日元，再上一個月則是88萬日元。職業英雄收入本身就比普通工作更為可觀，轟焦凍的收入即便仍處於新人英雄的正常範疇內，但這也足夠一個人在東京過得很好。

前提是沒有貸款。

每個月公寓、事務所的用地租金與還給銀行的款項加起來大約四十多萬日元，而轟焦凍一個月的生活費大約在十幾萬日元左右。除此之外，他參加英雄活動需要成本——武器與戰鬥服必須定期維護，訓練時需要的某些特殊器材也必須自己購買或租賃。即便現在事務所只有他一個人，運轉起來也需要一定的開銷，遑論日後事務所會吸收更多英雄、進一步擴大，考慮到事務所運作的費用和未來加入的英雄們的福利，即便有政府補貼，未來需要投入的資金也會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。

以上的支出加上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花銷，總數顯得相當驚人。即便是個消費起來相當克制的人，轟焦凍每個月的收入基本都沒有剩下多少。

即便如此，轟焦凍還是想給她買她喜歡的東西。從游樂園門票到現在的雙人床，他沒有向她抱怨過一次。男人的自尊心與男人的憐惜，從轟焦凍身上表現出來時才真正讓林原薰感受到了既苦又甜的滋味。

她剛才那樣說，會不會傷到了他的自尊心？

看著轟焦凍的記賬表，林原薰很快便找到了一筆每個月固定轉出十五萬日元的轉賬。見這份轉賬並沒有備註，她拉了拉轟焦凍的衣袖，問道：“焦凍，這筆每個月十五萬日元的轉賬是做什麽的？”

轟焦凍垂眸看了一眼。

“轉給我母親。”他回答。

林原薰輕輕在一旁的備註欄點了一下，補上備註：給媽媽。

簡單心算了一下總收入與總支出，她捏著平板，歪了歪腦袋，身子軟綿綿地歪倒在了轟焦凍的腿上。

少女璨金色的發絲從轟焦凍的膝蓋上垂下，平板被她舉在手裏，擋住了面孔。從他的角度來看，只能看到她尖俏的下頜。

轟焦凍的腿部肌肉一下子繃緊。林原薰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將腦袋枕在了他的腿上，如同撒嬌一般的、信賴的姿態讓他心中一片觸動。

林原薰將平板放下，一只手支撐起身體，另一只手抓住轟焦凍的領口輕輕下拉。他沈默著彎下身來，直至兩人鼻尖相撞時停下。

唇與唇相隔寸許，呼吸綿密地交纏。她闔上眼，仰頭輕輕親了親他的嘴角。

“現在先買十五萬的床，這次的花費就拜托你啦，焦凍。就當是你送我的同居禮物。”林原薰勾著轟焦凍的脖頸，慢慢睜開眼睛，“等還完貸款以後，我們再買四十七萬的。”

良久，轟焦凍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他垂下眼，眸色暗了暗，睫毛在眼中映出一小片沈沈的陰影來。

林原薰凝視著他的神色，嘆了一口氣。她松開轟焦凍的領口，指尖輕輕一點他的臉，又捏住了他的下頜。

見轟焦凍總算驚詫地看著自己，林原薰的耳尖不由得微微發紅。

“焦凍，我最在乎的不是買什麽樣的床，而是每天早上能在你身邊睜開眼睛。”她輕聲說，“我想要的不是你來養著我，而是讓我參與你的生活。我不喜歡你這樣一個人承擔全部，我也想為你承擔一些什麽，想被你依靠。”

如同冰雪消融般，轟焦凍的眼神逐漸柔軟了起來。原本鋪陳開的層層幽暗逐漸消失殆盡，他的目光重新變得清澈，異色的眸子裏暈染開一片珍惜與溫柔來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他淺淺地笑了，“那以後就請多指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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